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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电话

来源:中国纪检监察报 发表时间:2022-11-18 关闭本页 打印本页

  又到了周六下午3点,我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:老爸。我恍惚间拨打了电话,手机里传来的却是语音提示: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。

  “怎么是空号呢?”我喃喃自语。

  这个电话号码我已经打了十多年,几乎每周都打一次。它就像南飞的鸿雁、连心的金桥,系着父母与游子的心。

 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,我离开老家浙江海宁到海岛当兵。那时不要说手机,连固定电话也没进入寻常百姓家,书信往来是我跟爸妈联系的唯一方式。写信、盼信、读信是战友们业余生活的重头戏,尤其是读信,那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,往往一封信要读好几遍,有时许多人围着一起读,虽是唠唠叨叨、家长里短,可“家书抵万金”啊,对我们这些守岛官兵来说,见信如面,是那么的亲切和幸福。不过,随着成家立业生子,给爸妈的信慢慢变少了,有时两三个月也不写一封。后来调到北京工作,回老家的机会多了,给爸妈的信就更少了。

  2000年下半年,弟弟家里装了固定电话,爸妈和弟弟同住,于是打电话就代替了写信,我对爸妈说:每个周末我给你们打一次电话。

  没想到这个约定还改变了爸妈的一些生活习惯。那天跟他们通完电话,弟弟悄悄对我说:“你说周末来电话,爸妈这两天几乎不出门,老爸本来每天下午都要去村里活动室的,老妈要到邻居家串门,现在为了等你电话都不去了。”可怜天下父母心啊!自己的一句话,爸妈就这么认真,生怕错过儿子的电话。我很内疚,怪自己太粗心了,便和爸妈商定每周六下午6点通电话。时间固定了,他们的心也就安定了。

  记得是2010年下半年,老爸有了一部老年手机,这下通话就更方便了,他告诉我把时间改在周六下午3点。原因是下午6点通电话,有时老妈晚上睡不好觉。我知道他们平时习惯早睡早起,如果说点什么事,或兴奋、或忧虑、或惦念,就会睡不着。于是,周六下午3点成了我跟爸妈通电话的时间。

  每周通一次话,往往就没什么新鲜事好说。无非就是身体好不好、血糖血压控制得怎么样、睡觉是否睡得好、天气怎么样、需要什么东西等,有时老婆孩子都来聊两句,但多数还是我说。除了常规报平安外,我尽量发挥自己记者的职业特点,多采访采访老爸。

  老爸很爱聊天。他是1951年入伍的老兵,本来是要参加抗美援朝的,后来去嵊泗列岛当了海岸炮兵。他在部队认了字、入了党、立了三等功,七年后复员到杭州钢铁厂工作,1960年响应国家号召回到村里当了民兵连长。老爸浑身正能量,电话里常常叮嘱我好好学习、好好工作,有时他也给我讲讲茶馆里听来的趣事。

  有一年刚过完春节,他跟我聊了一件有意思的事,说是早晨跟一帮老伙计在茶馆喝茶,有人问邻村80多岁的老张:“你有几个孩子?”他说:“三个,两个在家里,一个在北京。”

  老爸心想,他明明只有两个孩子,都在家里,什么时候多出一个?

  这时又有人问:“哪个孩子最好呢?”老张笑着说:“北京的最好,每个月都按时把生活费打进我的卡里……”

  听了这话,大家都明白了:老张说的是好政策,如亲情般温暖着老百姓的心田!茶馆里一片欢乐的笑声。

  老爸告诉我,现在老百姓日子过得越来越好,特别是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,国家还发养老金,大家都很开心,觉得赶上了好时代。

  老爸确实很开心也很满足,总会在电话里告诉我喜讯:“退休金又涨了,今年加了100块。”他说,现在国家政策好,对我们退役老兵很优待,这些钱我和你妈过日子足够了,你不用操心。每到此时,我仿佛穿过千山万水看到了老爸那张写满沧桑而又慈祥的笑脸。

  每次通话最后一个程序是跟老妈说几句话,她问:“你们都好的吧?我好的!”然后就只是“嗯嗯嗯”地应着。这时我就知道她没戴助听器。老妈也是老党员,年轻时当过村妇女主任。她是很有主见的人,家里大小事基本都是她“一锤定音”。因为自己读书少,她就发愿砸锅卖铁也要让孩子们读书。她还常对我说,宁愿自己吃苦吃亏,也要多做好事善事。话很朴实,也很明了。60岁前后她耳朵有点背了,很大声讲话她才隐约听到,来北京时我帮她配了助听器,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她格外兴奋,但没新鲜几天又说听着头晕,慢慢地就把助听器放在一边了。她不戴助听器时只有跟老爸交流最顺畅,相濡以沫几十年,光看表情就能心领神会。我在电话里跟老妈说几句话也就是听听她的声音,真要交流还是很难的。

  老爸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,他说没啥事就不打扰你了,你安心做好工作。偶尔打一次电话就一定有着急的事。2015年9月中旬,我连续出差好几天,忙得忘了周六的约定。老爸隔周的周一晚上就给我打电话,说约好的时间电话不来心里觉得空落落的,你妈说了好几遍:怎么没来电话,不会有啥事吧?现在听到你的声音我们就放心了。说到这里他突然冒出一句:“这段时间看到有党员干部被查,你可千万别犯错误啊!”老爸很关心国家大事,我懂得他这话意味深长,不仅是父亲对儿子的殷殷嘱咐,也是一个老党员的及时提醒。

  还有一次主动打来电话是说一个远房亲戚要我的手机号码,老爸抹不开面子给了他,但又知道这人找我没“好事”,所以打电话跟我说清楚:“不该办的事,不管谁找你都不能管”。其实我也管不了、更是办不了什么事,但老家人觉得你在北京,干啥事总比他们有办法,所以遇到事就七转八拐找过来。老爸是在给我敲警钟啊。

  直到2019年8月,打电话最后那个“固定程序”没有了,老妈永远不再接听我的电话。“你们都好的吧?我好的!”这句听得最多也是最平常的话,再也听不到了,那个表示她在认真听的“嗯嗯嗯”也没有了。每当跟老爸要结束通话时,我们都会沉默一会,我静静回味着老妈那句简单的话,曾经很不在意甚至可有可无的一句话,如今却显得那么珍贵。恍惚间,“你们都好的吧?我好的!”萦绕在耳畔,这是世上最美的语言,最悦耳的声音,最伟大的母爱。她永远留在我的心里、温暖着我的心田。

  如今,老爸已随老妈而去。这个我打了十多年的电话再也无法打通了。我还有很多话要对老爸说,无论是工作、家庭、孩子,还有孩子的孩子……

  电话铃突然响了,我用模糊的双眼看了一下手机,“女儿”两个字跳了出来,女儿来电话了……(杨尧鑫